[193] $避免痛苦的欲望$fatboy 2012-01-11 20:56“人生苦难重重。这是个伟大的真理,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真理之一。”这是《少有人走的路》开篇的第一句话。
人生苦难重重,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人生的现实。可是我们本不“愿意”这样,谁不想人生舒适而愉悦呢?于是我们天然有一种自我保护,这就是“逃避痛苦的欲望”。
这一欲望的表现在生活中几乎随处可见。小到不去参加前女友的婚礼,大到不断自我暗示“我的父亲很爱我”——即便从小就受到巨大的精神折磨。我们不愿意自己体验痛苦,所以一方面避免一些可能造成痛苦经验的事情发生,一方面对于一些已经发生的事极力地忽略它、漠视它、不去想它甚至在主观意识上篡改历史。
我们说“人心就是由各种欲望组成的”,这些欲望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实现内在渴望”,一类是“避免痛苦经验”,更直白地说,一类是“让自己希望的事情更多地在现实中发生”,另一部分是“移走现实中让自己痛苦的事以及避免让自己痛苦的事在将来发生”。所以“逃避痛苦”是欲望中的很大一部分。一个人在人生的某个短暂的阶段,能实现完全没有痛苦,已经是非常难得了。可即使这样,新的痛苦也会在不久的将来来到,因为“人生苦难重重”,这是无法避免的。
谈及这个话题时,一个核心问题不可避免,就是所谓“痛苦”,指的是“心理”的痛苦,而不是“身体”的痛苦。不是说人不去避免身体的痛苦,而是说归根结蒂是在避免心理的痛苦,身体的痛苦只有当其侵入,成为心理的痛苦时,才会引发心理对它的关注和处置。这一点很重要,因为它根本上定义了什么才是“我”:
身体不是“我”的一部分,只有心理(或称心灵)才是“我”。还记得我明白这件事的那一天,豁然开朗,很多关于自己的事情一下子有了解释,很多心理压力一下子消失了。
把这个问题抽象出来,是“身体和心灵的关系”这一论题。身体和心灵的关系是这样的:身体是心灵存在的物质基础,但在身体这一物质基础之上存在的“心灵”具有其独立性,也就是说,“心灵”不是身体的一个组成部分,它虽然是基于身体的存在而存在的,但是它一旦存在之后,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按照自己的规律进行运转,就好像大树从土里长出,没有土壤就会死亡,但是树一旦长出,就依其自身规律新陈代谢,不断生长。
而作为独立运转的“心灵”,它的首要任务就是保护它自己,保护它自己不会崩溃。而“避免痛苦”的本质原因就是心灵的自我保护。而保护身体反而是一个间接的原因:由于身体崩溃心灵就会随之消亡,所以才要保护身体。但是,也正是由于这个条件是身体“崩溃”,所以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平时是不注重养生的,只有身体真的出现问题了,问题严重到不是危及生命也是要殃及寿命了,才会开始着手修理这些身体上的问题。
以下这个例子可能更容易阐明身体不是“我”,心灵才是“我”:每一天,睁开眼,身体四肢俱在。那么,为什么要起床?人醒来之后,是可以一直继续躺着的,为什么要起床呢?起床,是因为心灵对身体发出了指示,身体在心灵的指示下开始进行各种行动,起床穿衣刷牙洗脸吃东西。如果没有心灵的指示,身体自己是不会动的。所以对于心灵来言,身体是其“工具”,是其与外部世界打交道的工具,一方面用五种感觉工具感知外部环境,从外部接纳信息,另一方面按照心灵的指示进行各种行为和语言对外部世界产生自己的影响。身体就好比大吊车,心灵就好比坐在操纵室里开吊车的人,固然没有吊车那个人什么也干不了,而吊车之所以称为“吊车”——而不是桌子、扑克、餐巾纸什么的——是不是因为它的长相,而是因为它所具有的吊车的功能:吊物。而它之所以可以完成它作为吊车来完成的任务,是因为它受到了操纵者的指挥。同样的,我们的身体有吃、走、看电视、打架等(潜在的)功能,但它之所以在一生中完成了那么多事,是因为心灵指挥它去进行了这些活动;如果心灵不发出指令,那么身体的潜在功能就永远都是“潜在的”,只能一滩烂泥一样地一直躺着。所以,对于心灵而言,身体是它与外在世界交互的工具。
作为心灵的工具,心灵就必须要维护它,保证它能用。但是谁也不会一直保持一个工具在其Perfect的状态,工具只要能用就行,有点小毛病都是正常的,谁也不会天天磨菜刀,回回把抹布洗得一尘不染。工具只要用得还行就不必修,所以人只有到了某个身体部件出现功能性问题,或者预期会出现功能性问题时,才会真的用心来修它,多数时候小毛小病是不管的。
从另一方面来看这个问题。人的一生,其实是心灵走完了从开始到结束的一段旅程,在这段旅程上,它不断接收来自外部的信息,有些信息是平的,有些会产生愉快的感受,有些会产生痛苦的感受。而这些信息的来源也多种多样,有些来自物理世界,有些来自人际关系,有些来自阅读、观影等活动,有些来自身体。你看,身体只是对于心灵而言各种外部信息来源中的一个,与其它信息源之间并没有优先级上的优势,信息的优先级决定于信息的内容(导致的紧迫性),而不是信息的来源。也就是说,即使身体上出现了很大的障碍,如果有别的来源产生更大的痛苦,那么排除那个痛苦的欲望,其优先级就高于排除这个身体障碍的欲望。在卡尔.罗杰斯的案例集中,有一个案例是罗杰斯与一个白血病患者的面谈。在这段谈话中,患者所谈及的都是心灵上承受的痛苦,这些痛苦来自于生活中的被遗弃、被忽略,并且他坦承这些痛苦远超出了病。白血病其实已经离死亡很近的,但即使这样,对于一个人,一个心灵而言,它依然会有比它更大的痛苦,而当有这更大的痛苦时,这心灵就被这更大的痛苦所占据,而身体的优先级只能往后面排了。
当我们明白这些的时候,我们就不会去鄙视那些自杀的人。很多宗教都是以自杀为一种罪。而我不能这样以为。谁不愿生呢?若不是生的痛苦远大于生的欢乐时,谁又会去选择自杀呢?心灵的首要任务是保护自己,而当“排除痛苦”这一任务已经到了似乎不可能完成时,又能做什么选择呢?“死”变成了唯一可以消除这种痛苦的方法了。动物是不会自杀的,只有人才会。这是人类社会的悲哀。只有人类社会才会给其一个个体带来如此大的心灵上的痛苦,大到使其愿意反自然地结束自己生的权力。
人的一生,是心灵的一生。心灵的欲望便是两种:增加欢乐、减少痛苦。痛苦是人生不可回避的现实,而只有正视痛苦才有消弭它的可能。可我们总有一种天性,便是逃避痛苦。逃避痛苦的确可以减少伤痛的心理体验,可是痛苦并不会因为逃避而消失,它总在那里,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说着它的话,持续地产生着它的影响,直到有一天你有足够的勇气来正视它,它才有渐渐淡去的可能。我们逃避痛苦的天性就好像危险到来时会迅速下意识地蜷起身体,用胳膊挡住头脸。这样的确帮我们度过了打击到来的一刻。可是,有些人选择了一直保持这样的身姿,有些人选择最终去看清那危险的真相,尽其所能地应对它、消除它。